孙宽 | 假如爱有天意

亲爱的读者朋友，父亲节快乐！祝愿天下所有父亲，无论他们在哪里，都能收到来自孩子们的问候！在这样的特别日子里，宽余时光一如既往地恬淡美好，关于父亲的故事，读者最想知道后来怎样了，我其实和你一样。

  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——孙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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计划在父亲节发的小文上周就急火火地发了，阴差阳错地躲过了朋友圈刷屏和微信平台过于拥挤，真是天意，我越来越相信天意。

关于老爸的爱情故事，我只能尝试客观记录，尽量去讲一个我听过的真实故事。一些年份我已不十分确定，而且现在也无从考证了，敬请谅解。

——孙宽

因为爱过，所以慈悲；因为懂得，所以宽容。——张爱玲

在我未能理解老爸的爱情故事以前，我没觉得张爱玲的这句话有什么深层含义。除了有天赋和才华的人，一些故事确实不适合太年轻去写，至少我是这样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孙宽

老爸从一个精美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枚金戒指递给我，我接过来仔细端详。这枚戒指看起来很像一对婚戒中的一只，纯黄金的，设计朴素大方，制作考究的指环款式。我下意识地把戒指翻过来，看到戒指的内侧精美地刻着老爸和他的初恋女友媛两个人的名字。

“我想还是把它送给你，你拿去吧。”老爸淡定地说，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的落寞和伤感。

“这是媛阿姨送给您的定情之物，我可不能要。这枚戒指很明显，是阿姨特意为您做的。”

“是，她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......”

我上次回来的时候，老爸还津津乐道他们俩第一次半个世纪后重逢见面时的情景，我跟着他的描述是一会儿哭一会乐，这次我还猜不出老爸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，这个爱情故事，我听了无数次，也从不介意再多听一次。

我们随时空穿越回到上世纪40年代。

抗战后期的一切都在风雨飘摇中无法确定，老爸和媛都是还能继续读书的极少数年轻人。不过老爸地下党身份暴露时他走得太匆忙，组织上要求必须两个小时内人间蒸发，不然生命不保。他根本来不及，甚至也不能通知其他亲属，他能见上媛一面道个别都是万幸侥幸。老爸所有联系随着转移都失散了，而媛及家人也很快都没有了音讯，军人跟着战场辗转，老百姓也不断地被迫逃难。

3年内战期间就更加混乱，老爸最后打听到的确实消息，就是1949年解放前夕媛随家人去了台湾。

虽然老爸没有放弃寻找媛的希望，不过他知道她若随家人离开大陆也不是不可能，媛的家庭在当地属于富甲一方，选择离开大陆到美国或台湾都极有可能的。他仍抱着一线希望，甚至在新中国成立后，老爸随中央到了北京，他的心里一直有某种幻想。

老爸那时只要有机会就经常在街上溜达，他常幻想着自己就这样不经意地能够遇到媛。甚至有一次，他相信在前门大街上，在人群中好像看见了她，但一转眼就不见了。

而按时间推断，那时媛也确实正好在北京，那个身影只是冥冥之中老爸的幻觉吗？

1949年媛并没有随家人去台湾，她独自一人留了下来，只为等待老爸。她相信老爸的承诺，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。1950年初，她打听到老爸可能随解放军进入北京了，她马上来到北京寻老爸。那时候的北京到处都是解放军，几乎各个军区的人都集中在北京，茫茫人海中，他们仿佛都曾看见过对方的身影。

他们两人同时在北京的时间约有6个月之久，说不定他们和命运之神的交错就是一瞬间、一刹那。

1950年10月，抗美援朝战争开始，老爸是第一批开赴战场的，随后媛打听到了老爸的消息，是他已经在朝鲜战场牺牲了。这就是那次老爸的首长牺牲在他身边之后的误传，报告上写指挥部在转移阵地时全部牺牲。事实上，当时老爸死里逃生，是唯一的幸存者。

3年后待老爸抗美援朝回来后，再继续打听媛的消息，得知她已经结婚了。他不愿再去打扰，就放弃了继续寻找。那时媛都已经30多岁了，多数女性都已经为人妻母。这个细节老爸以前不曾提及过，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找不到。再往后，不久老爸就调离中央，来到黑龙江哈尔滨工作。

得到老爸牺牲的消息后，媛离开了北京。她也离开了广东那个他们初恋的伤心地，到浙江投奔一位远房表姐。3年后在杭州和一直追求她，等待她，同情她爱情故事的同学哥哥结了婚。

此后的几十年中，媛虽然从未幸免地逃过任何一场运动，丈夫的家庭也是近似的家庭，更雪上加霜，总是批了又批，斗了又斗。所幸的是两人相依为命，坚韧地活了下来，熬过了一场又一场浩劫。只是可怜唯一的儿子，一直跟着父母受罪，大陆对台政策开放后，关系正常化，媛和在台湾的家人都恢复了联系，儿子就去了台湾发展。

所有的不幸之中，最幸运的应该是媛的丈夫非常爱她，理解她这一生的爱情是个结，他最温柔的爱是她最温暖的依靠，一直都守候在她身边。

上世纪90年代，人世间各种融合、寻找和聚会高峰。她在同学聚会中偶然间看到校友会的名单，她下意识地搜索老爸的名字，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，经证实的确是老爸。她当时就激动得哭泣失声，回家后更是彻夜难眠。媛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的初恋情人还活着，她的那个他，她一生的最爱还活着。

当时已经身患癌症的丈夫鼓励她去找老爸，早已经离开大陆到了台湾的儿子也立刻表示支持她。媛最终经过深思熟虑，终于拨通了老爸的电话。半个世纪的生死沧桑改变的只是容颜，不曾改变的却是初恋的情怀，青春的激情澎湃，还有那个熟悉的声音......

老爸接起电话来，并不太费力就听出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声音。乡音无改，虽然老爸几十年都不说广东家乡话，但没有人会忘记乡音，特别是记忆中那个最美丽的声音。

“我做梦都在想念你！我一定要去看你，你等着我。”当媛得知老爸终身未娶，她激动得又是哭又是笑。她仿佛又回到了50多年前，仍然是那位少女，她的青春一直为他停留，她的初恋情怀一直都在。

老爸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，毕竟自己心爱的人已经有了丈夫和孩子，他的爱曾经是一种逃离，但也是一种保护。原来他离开北京，越调越偏，越离越远，并在黑龙江垦区一呆就呆了30多年的另一个原因竟然在这里。

而媛的丈夫对她的爱，就是希望她找到自己的最爱，最终有机会回到最爱的身边去。得知老爸仍然只身一人，他似乎比媛还兴奋，他由衷地希望看她快乐幸福，特别是自己现在已经癌症晚期，所剩下的人世间的时日已经不多了，他最不愿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，他千方百计地鼓励媛去找老爸。

双方经过一段时间彻夜不眠的思想斗争后，老爸答应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见一面，都值得见一面。

老爸花了几十年才最终平静下来的心，就这样在一瞬间又汹涌澎湃起来，他整夜不能合眼地计算着媛到达的时间，分分秒秒又突然变得特别漫长起来。这一生活到快80岁时，才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。他早早就来到哈尔滨火车站等待，想象着和她见面的情景，他不能掩饰自己的激动和焦虑。

哈尔滨的火车站最大特点是没有接站站台，任何接站的人都要在车站外等待，而站外永远都是一片混乱。

老爸就在一片混乱中慌乱着、紧张着。

老爸心目中的媛，还是50多年前的那位少女，她的脸庞，她的眼睛，她的每一根发丝，都是那么熟悉和清晰地在他的脑海里。他甚至不需要去梦境中，她永远都在他想象中自由徜徉，他随时都能感受和触摸到她的存在，感受到她的温暖和温柔......

就在老爸焦虑地往车站里面张望时，媛的呼唤把他惊醒了。

媛在很远的地方就一眼看出了老爸，他还是那个样子，就是她心里和梦境中样子。老爸虽然是老了，但他的外形和轮廓从整体上看，几乎和年轻时没太大变化。老爸闻声而望去，看到一位笑眯眯、欣喜若狂的胖老太太，媛的身材完全变了，脸型、眼睛、头发，几乎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。

“我完全不认得眼前突然出现的她，她几乎没有留下少女时代的任何痕迹......”老爸不无遗憾地说，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。

这是他们半个世纪后初次再相见的瞬间。

接下来几天他们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，有太多的话要说，太多的感受、感慨要表达，50多年俩人不同的遭遇，随意说起哪一段不是一场人生的悲喜剧呢？不眠不休的畅谈着彼此的思念，还有这哭哭笑笑的，哭笑不得的一生......

一周后，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，她必须回去照顾那位陪伴了自己一生，至今无怨无悔、不离不弃，但生命毕竟已经走到尽头的丈夫身边。

第二年，媛的丈夫撒手人寰。临终时只希望媛简单处理自己的后事，早一点去找老爸。

“他等了你一辈子，去找他吧！我会在天上祝福你们的。”她告诉老爸，这是她丈夫的遗愿。丧事办完后，媛把家里的一切处理好，并随儿子去了一趟台湾，她觉得自己最终也不会终老于那里，即使自己的兄弟姐妹和唯一的儿子都在台湾。

这枚戒指和另外一枚是一对，就是媛在台湾的时候，儿子陪她一起去定做的。

媛第二次来哈尔滨看望老爸，这一次她住的时间比较长，大概住了两三个月。临走的时候，她把这枚戒指送给了老爸。

第二年，媛想再来看望老爸，却未能成行。

几年以后，媛在杭州去世。

有关老爸的故事待续。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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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宽：原名孙宽余，南京大学文学硕士。曾做过播音主持，经商从教；曾在香港、新西兰、美国、新加坡等地工作和学习；现旅行和自由写作，定居新加坡。2016新年前创办微信公号《宽余时光》，目前已发文300余篇，部分作品曾发表于新加坡和国内报刊杂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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